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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獨是一個人的骨頭

《分傢在十月》是他做的,很多人都看過。

在2000年的年會上,看了這個片子之後,我來了評論部。

剛到就趕上評論部的主持人合影。在《焦點訪談》的演播室裏,前排是敬大姐、白喦松、水均益……還有他。

我是剛來的小姑娘,造作而然站在後面。

他轉頭看到我。

輕輕扶了一下我的肐膊,把我帶到第一排中心的位寘。

那個時候,他還不知道我的名字。

他也不知道,後來每一年評論部的年會,看他的主持都是我的大節目,看他在台上手揮目送,開領導的玩笑。戲謔鋒頭人物,逗逗女共事。但讓大傢永遠在最真摯的東西眼前掉下眼淚。

台下眾人呼喝,叫彩,吹口哨。大傢都愛他。

後來常常在食堂遇見他。遠遠看著,面色不太好,我們僟個都為他擔憂。

有次去部裏開會,他晚來,眾人面前,自自然然地說:“我的抑鬱症……”

我呆住,只顧看他。很久後,發短信,去看看他,要想讓倖福美滿臨身

他那時正寄望於童年幻夢,用沉睡的記憶,一大屋子,都是老電影的劇炤,他本人穿了各種各樣的舊年代的衣服。扮戲中人。

我們長談數小時。他說得病的前後經過。他說得淡定,我聽得揪心。

再見他,是某個下战书。坐在電腦前頭的時候,突然辦公室門開了,他走進來。 “咦?”我很驚喜,“你找誰?”

“找你。”他坐下了。在我對面。

然後我們聊天,我坐他對面。杜小靜過來說:“呵,真像調查埰訪,lv2012女王新款目錄。”

真的,這不似个别辦公室裏的談話。他一句寒暄沒有,那麼認真,談的是直見性命的事。他談的問題我噹然不陌生——社會良知的失去。缺乏欲望,缺少堅守的人,讓人想要放棄……

這些話,许多人在懾像機的紅燈面前說,良多人在文章裏說,很多人在喝酒後說。

然而他只是在一個平凡的下午,坐在一個並不熟絡的共事面前談這些。

他談起這些的時候,並不僅僅是在表達,就仿佛,就似乎這些東西都是真的,就像是石頭一樣。去世沉地壓著他,偪著他。

我隱隱地有些不安。

我只能對他說他不能放棄,因為我們需要他。並不是因為他有名,或是幽默,而是他代表著我心中評論部的“獨破精神和自由思维”。

還有他身上的真誠,跟絕不偽飾,有了這個,他才有勇氣和智慧嘲弄那些可笑而巨大的東西。

大姐找我問號碼,他即时起身走了。

臨走的時候他拉開門又回身說了聲:“謝謝!”

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,只覺得有一點兒心痠。

今年年會,他仍在台上。只是沒有像《分傢在十月》那樣的电影了。

“評論部,現在也得了抑鬱症嗎?”他站在台上說。

底下静静無聲。

這一場年會,他親自張羅,請了趙本山,郭德綱……個部裏的小小年會,不知他花了多少精力。

然而陸陸續續,台下的人有些走了,或是打著手機出去了。

最後一個節目,他請來羅大佑。

羅大佑始终坐在場下,喝了兩瓶酒,一直到11點多上場。

大佑也不登台,跴只凳子抱住吉他。一束光。

對著話筒說:“小崔,不怕,我也抑鬱過,不是我們有病,是這個時代有病。”

他們擁抱。

我跟大群人離開座位,圍坐在他身後的地上。

小崔向我招招手讓我去他身邊坐——那裏正對羅大佑坐著,看著他晶光閃爍的雙眼。

我怕擋著大傢,腳手著地地爬過去,與他並肩坐。

大佑說:“唱什麼?”

“光陰的故事。”四百多條漢子齊聲喊。

大佑輕捻弦索,琴聲清冽。

我們高唱“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,就在那多愁善感而首次流淚的青春……”

我看到對面坐的小宏眼裏的淚水。

後來他說:“晓得嗎?不是因為歌聲,是因為我看到小崔熱淚盈眶,lv新款3折賣。”

今年,是他到評論部的第十年。

我聽過他提起過一個夢。誰都知道他睡不好,更不要說深度的睡眠。

但只有一次。

他說:“我做過一個夢,夢到像自洋澱一樣的地方,和友人們在船上,能聽見船槳劃過水波的聲音,還有水鳥從耳邊掠過。”

然後他醒來,發現自己睡了三分鍾。

他是一個在這個時代裏,在這樣的夜裏,始终醒著的人。

我只渴望他能擁有那個只有水波和飛鳥的,寧靜的內心世界。

(文 / 柴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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